除却巫山不是云-长江三峡游记

早晨从巴东沙砖场出发时，低沉的天空下，十几个人里我走在最后。  

夜晚的潮水还未完全从我身上褪去，潮湿沉重的空气灌满了我的肺。  

穿过一小片采石场，我们拐进山坳。长江尚未苏醒，在这里拐了个弯。水流平缓，好象留恋恬静的沙滩，雍容的群山。  

几十个村民坐在沙滩上，清浅的江水如同顽皮的小狗在他们脚下扑来退去地戏耍着。他们停止说话，回过头盯着看这些装束怪异闯进他们安逸早晨的异乡人。  

他们不知道我在嫉妒他们。  

杂乱新鲜的脚印，在压抑沉闷的光线和细腻丰腴的沙滩的交映下分外清晰。他们活着，翕合着，一张张欢畅呼吸着的嘴。  

我抬起头。 一阵幸福的晕眩 青山盈满了我的眼眶。  

有的同伴正慢慢爬上山坡，走进一个硕大无朋的帐篷，一个翠绿色的梦幻……………….  

沙滩如一面银色的镜子。他们舒缓的步伐，上身的微微晃动，背包带的拂动，身后紧追不舍的脚印，光影交错、移形换位，这一切漂浮起来。我飘浮在时间之上，流过一个节点，巨大的充满力量的蜜一样的平静，在我内心蔓延开来。天地山川睁开双眼，无限慈爱地注视着这些低头走着、水边坐着、 江中嬉戏的生灵，又轻轻合拢眼帘……………..  

细雨如丝  

或者只是水雾，慢慢濡湿了衣服、头发，山色青翠——墨绿——深黛——-浅灰，雨模糊了万物的界限，把重叠无尽的群山粘合在一起。江水无声，天地间只剩下云的独舞。  
浩浩荡荡 阴阴漠漠 她们漫过山脊 在深谷中挥袂舞袖，又在峰颠屯集， 严阵以待。  

我分明听见那细细的歌声，如泣如诉。随云而升腾，随雾而低回 ，随烟而飘散， 随雨而凝聚。云啊 你欲说还休！究竟你要演拟的是什么？  

是屈子踽踽独行上下求索的峨冠？  

是李白彩云间猿声里飘拂的衣袂？  

是杜甫秋风茅屋里漫卷的诗书？  

是乐天浔阳秋月下濡湿的青衫？  

是玉蹊夜雨巴山摇曳的孤独烛影？  

还是陆游关河梦里逶迤的乌旌？  
3000年来，中国最杰出的诗人、画家写秃笔端，也难以捕捉你的风姿万一于纸上！  

云啊，还是你要描摹瞬间张举又泯灭的人性？ 现在，你生生塞给我这无法吞咽的一幕。  

我靠在船舷旁。亿万枚雨丝 亿万枚雨丝闪亮如图针 刺入我裸露的心脏。  

灰色的时间洪水般漫无边际， 我无法剥离 空灵而从容 成为天与地 江与峡 云与雨间一个被溺爱的器官。  

次日清晨，楠木园移民旅馆。巫山破窗而入，险些碰到我的鼻尖。一枚羽毛从山颠飘落，悠来荡去， 在云层中钻进钻出。